Saturday, September 17, 2011

悼 Borders



第一次踏足 Borders(應該是在洛杉磯的 Beverly Center),亦是第一次接觸美國的「超級書局」。看到它那寬敝舒適,分類仔細的格局;有如劉姥姥入大觀園,目不暇給,流連忘返。

一轉眼,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住在西雅圖時,Borders 就在家附近;那幾年,在店裡消磨了不少時間。搬來三藩市後,湊巧新居附近又是一間 Borders。因此,對 Borders 的招牌,可說是有一點點特殊的感情。

Mega bookstore 方興未艾時,人人都手拿咖啡,在沙發坐上一兩小時,然後空手離去。我也是一樣,常常把書局當作圖書館,預覽過後,才回家上 Amazon 購買。所以,很久以前已經懷疑,這門生意怎麼可能維持下去。

大約 2002 年左右,Borders 改變方針,撥出大量空間擺放 DVD 和 CD。已經 21 世紀了,還在賣 CD?從那時起,便感到它命不久矣。


拖了這麼多年,這星期,Borders 終於全綫結束營業。從今以後,美國只餘一間大型書店。(不知道 Barnes and Noble 的非網上業務還能捱多久?)

又忽然感到,Borders 結業, 是一個分水嶺,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電子書將取代傳統書本,已是不爭的事實。兩年前,我還以為人類尚未進化到這桯度;一塊電子板,還未能取代數百年根深蒂固的習慣。今天,當蘋果賣了數千萬部 iPad 後,才明白到,是我低估了人類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再過十五年,真不知道有多少書店能夠生存下來。書,不會完全消失,但它將如黑膠唱片般,成為小眾的懷舊玩意。

或許有一天,當我對着孫兒說,從前爺爺天天揹着十數磅書本上學時 ,他會瞪大眼睛,笑我在撒謊。

然後,小指頭一按最新款的 iNanny Nano,專心地重看投射在客廳半空的 Harry Potter 五十週年記念 3D 復刻版。

Sunday, September 11, 2011

困境中的美國



十年前的那個早晨,打開電腦,看到「美國被襲擊」的標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黑客們真神通廣大,竟能成功入侵 CNN 等 A 級網站。

當時,並未熟悉這個國家;緊張過,激昂過後,沒留下太多的記憶。我是到了伊拉克戰爭前夕,才開始關心美國政治。

這十年來,美國元氣大傷,九一一是導火綫。一場恐佈襲擊,誘發出很多一直存在的危機,做成今天這個困局。

我認為,當下美國最大的問題,是到處都充滿了「負能量」。

種族問題,是個百多年都未能解決的死結;衍生出來的貧窮,罪案問題,是拖慢社會發展步伐的負能量。

兩年一次的國會選舉,令議員們一上任,便立刻準備下屆競選;當選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再當選。這樣子努民傷財的白癡制度,亦是一種負能量。

在我看來,過份注重四大球類運動,也是一種負能量。運動本是健康的,但美式足球、棒球、籃球、冰上曲棍球實在消耗國民太多的精神和時間,也歪曲了兒童和少年人的價值觀。

九一一後,最負面的能量,當然是十年漫長的反恐戰,和兩場至今仍未完結的戰爭。投入了數萬億美元,沾汚了國家的名聲,換來的是......我也不知是甚麼。

還有,兩黨的政治分歧越來越嚴重,簡直是寸步難行。多少時間,多少金錢,多少人材,就耗掉在小孩子般的「務必要讓對方難堪」的漫罵和攻擊中。

然後,一場金融海嘯,數百萬房子被封,數百萬人失去工作。哀鴻遍野下,負面情緒籠罩全國。這就是今天的美國。

但我不相信,美國會從此衰落下去。

這國家,仍擁有最好的大學,最尖端的科技研究,仍握着人類知識寶庫的鑰匙。別的國家,很難趕得上這優勢。

美國貧富雖然懸殊,但階級觀念薄弱,沒有太多商賈、高官、貴族等既得利益階層。大多數美國人,仍然相信憑個人努力和才能創追未來的「美國夢」。這向上攀升的活動力 (veritcal mobility),是社會發展動力的根源。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美國人的素質。

你或者在問:美國人天真、無知、自大,有甚麼素質可言?從前我也這樣想。但是,我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美國人並不犬儒。

甚麼是不犬儒?是尊重別人的貢獻;是認真地為社區,為社會出一分力;是一份擇善的固執;是不會把「不要吃虧」當作人生宗旨。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頂尖的長春藤大學,11% 的畢業生會暫時捨棄高薪厚識,報名參加 Teach for America 計劃,希望畢業後到貧窮社區的學校當兩年教師。

我想,只要一天不失去這股「傻勁」,這仍是個有希望的國家。

美國不再是超級強國,美國人已慢慢地接受了這事實。其實,超人一天到晚四處奔走捍衛地球,也挺累的。

當不成超級強國,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強國,也不錯啊。

Monday, September 05, 2011

甜圈圈店旁的女嬰

slate.com 這篇文章,寫的是作者 Patti Waldmeir 和友人,在上海的小巷裡,發現一名棄嬰的經過。

女嬰只有數週大,被遺棄在美式甜圈圈店 Dunkin's Donuts 旁邊。那是個聖誕前的冬日,她被包得緊緊,身旁放滿了奶粉和尿布。

(後來從作者的電郵中得知,甜圏圏店就在四季酒店附近)

很明顯,女嬰的家人希望發現棄嬰的,是個富有的路人,或者是個外國人。

Patti 替女嬰取了一個名字,叫她作 Baby Donuts。店員通知了公安,Patti 便一直抱着 Donuts,直到救護車載她離開。

文中她問,在這個鑽石 iPad 和鍍金豪華轎車的國度,還有嬰兒被遺留在無名巷里嗎?(容我再加一句:這也是個父母讓小孩颷車的國度。)

但她當然明白,在中國,棄嬰不是新聞。Patti 的兩個女兒,就是從中國領養的孤兒。文章中,她說了一些關於在中國領養孤兒的的現狀。

那天之後,Patti 託人到處找尋 Baby Donuts ,也親自到醫院詢問;卻都不得要領,處處碰壁。原來,中國已不太希望外國人插手國內孤兒的事情。

Patti 想到一個辦法:她告訴上海政府,正在寫一篇關於 Donuts 的報導,並可能在文章中,說出「現有的制度令她無法幫助孤兒」。(“in which I might find it necessary to mention that the system meant I was not allowed to help her”)

結果,稍稍施壓下,政府馬上幫她找到了 Donuts,並安排前往探望。

在她筆下,Donuts 的孤兒院環境很好,員工都很盡心照顧小孩。我希望那是事實,但也不能不懷疑,那是因為國外媒體的報導,才特別安排的一場戲。

Patti 又說到,近十萬名在二、三十年前被領養的中國兒童,已經長大成人。中國政府不想他們覺得被「袓國」拋棄,十分歡迎他們回國,甚至舉辦孤兒院 reunion party。但是,卻不鼓勵他們找尋親生父母。

事實是,很多養父養母都難以決定應否鼓勵子女尋回親生父母。Patti 的憂慮是,萬一發現孩子是被拐的,那將是養父養母最大的夢魘。

———

Patti 搬到中國居住後,亦帶着八歲的大女兒 Grace,探訪她從前住過的孤兒院。

離開孤兒院後,Grace 對她說:「她或者可以付那罰款。」("she could have paid the fine.")

整篇文字中,令我感受最深刻的,就是這句話。

一個小孩子,能平常她接受被親母遺棄這事實,已經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

或許,Patti 從小給她灌輸的思想是,親生父母是愛她的,是「邪惡」的一孩政策迫他們放棄她。

但,小女孩卻不是這個想法。

她在想,或許親生媽媽付得出那筆超生的罸款?或許親生父母根本沒想過留住她?

那是她生命中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空白。小小的腦袋,只能努力地想像那個不認識的母親,想像她到底愛不愛自己。

那情景,不知怎的,觸動了我心中某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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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填補那片空白,在文章的結尾,Patti 承諾,將來一定要告訴 Donuts:那個冬天,媽媽如何把她包得暖暖的,如何為她預備了足夠的奶粉和尿布。

很美麗的一段文字,且在此抄下來:
“But wherever she ends up, and whenever she gets adopted, I will make sure that Donuts knows just how well she was swaddled; and that her mother chose a mild night, after a run of freezing evenings; and that she picked a busy time at the doughnut shop; and that she put her baby against a wall, behind a gate, sheltered but easily discovered—by people who went there craving a doughnut fix and came away touched by an event they will always remember.

And most of all, I will tell her the one thing that I can never tell my own children with certainty: that her mother loved her. Because if it was not love lurking among all those nappies and bottles and formula tins, I have never seen love before. I hope one day she will think on those things, and forgive the mother who left her there.”

「無論她在何處,無論她何時被收養,我也會確保 Donuts 能知道:她的襁褓是包裹得如何穩妥;她媽媽選了嚴冬後的一個和暖的傍晚,在甜圈圈店的繁忙時間,把她放在閘門後的牆邊,一個安全但又容易被發現的地方 - 被為了甜圈圈而來,卻帶着感動離去的人們所發現。

最重要的是,我會告訴她一件事,一件我不能肯定地告訴我女兒的事:她的媽媽是愛她的。因為,若隱藏在那些尿布、奶瓶、奶粉中的不是愛,那我便從沒見過愛了。

我希望有一天,當她想到這些東西時,會原諒把她遺留在那裡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