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筆

（一）　2008年　11:30 AM

傑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電視上重覆播放著的DVD menu。螢幕上的Irene Jacob閉起雙眼，徨恐地在深呼吸。

接著，是咖啡桌上的啤酒瓶，和地上數本翻開了的旅遊書。

他翻起身，坐在沙發上發呆。昨晚是甚麼時候在客廳睡著的？睡前在看書還是在看電影？

拿起遙控器，轉到新聞頻道。天氣報告說，星期五多倫多市氣溫是攝氏零下五度，下午有可能會下雪。傑心中說了聲「fuck」，咒駡這城市的天氣，也咒駡假期這麼快便結束。

三個星期裡，他熟讀了布拉格的名勝，看完了家中一半的影碟。除此以外，甚麼事情也沒做，做甚麼也提不起勁。

腦袋微微發痛，肚裡飢腸轆轆。傑心裡想，得快點去吃些東西了，不然便趕不及下午和晴的會面。

「下雪的話，開車可麻煩了。」他爬下沙發，拾起地上四散的書本，慢慢步回書房。


（二）　2006年

傑獨個兒留在書房，心裡滿不是味意。

整整一夜，晴沒跟他說過半句話。晚飯時，她不作一聲；飯後，便躲在一角靜靜看書。

傑不知道晴在惱甚麼。是未能成行的旅程？還是昨天遲了的電話？對她的嘮叨，他無心裝載，也沒心情問過究竟。

轉換了工作，買了新房子，他也有他的壓力。不過是想二人生活得舒適一點吧，為何晴只懂得埋怨他沒時間陪伴？

客廳傳來微弱音樂聲。傑內心盤算著，要不要主動一點，到廰中陪她看一會兒電影。雖然，對那些藝術影片，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待明天她氣消了，才好好談一談吧。他很忙碌，沒時間和她猜啞謎，玩這些幼稚的心理戰。

傑坐到電腦前，打開網頁，細心研究英超足球的最新賽果和排名。


（三）　2004年

「就這部吧，外形和性能都是最好的了。」望著陳列室中閃亮的SUV，傑試探地說。

晴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捉弄說：「我們用不著這麼大的車子，而且我很喜歡剛剛看的那部MINI，價錢也不太貴。」

「車廂寛闊些，坐得舒服一點．．．四輪驅動，下雪時安全一些．．．」傑繼續試探著。

「但這部貴很多啊。你還記不記得，誰曾經承諾過和我到歐洲旅行？嫁了兩年，好像都沒再聽人提起過。」晴皺起眉頭，裝出一副不满的樣子。

傑立刻舉起手指發誓：「下半年拿到假期，我們一定會到布拉格！」

看他認真的樣子，晴再也忍不住笑：「好，本小姐暫且再多信你半年！」

他拖著晴的手，走向簇新的車子，興奮得像個收到心愛玩具的小孩。


（四）　2002年

傑握著晴的手，慢慢步向旁邊的桌子。白得耀眼的桌布上，是一支白色的羽毛筆。

這個早上的每項細節，都被排演過；現在親歷其境，感覺反而有點不真實。但這支羽毛筆，是採排時沒有的。因此，傑覺得它是格外的奪目。

面對著百多對眼睛，傑卻只看到身旁她的雙眸，和眼眸裡的信任。

他不知道這是那兒來的信心。他現在不能給她甚麼。他將來一定會給她很多很多。

傑拿起筆，堅定地簽下了他的名字。


（五） 4:00 PM

會客室中過熱的暖氣，令傑昏昏欲睡。桌上的文件，又令他頭痛欲裂。

晴坐在桌的另一邊，靜靜凝望二十二樓窗外的雪花。傑好奇地端詳著鏡框後那對帶點陌生的眼睛。從前的她，只戴隠形眼鏡，是從來也不會戴上鏡框的。

這一刻他的腦裡，掠過很多片段：白色的羽毛，地圖上捷克的形狀，新車的氣味，家中的五十吋電視．．．但他無法串連起這些零碎的記憶，只能任由它們和眼前的現實糾纏不清。

隔了一會兒，傑從律師手上，接過沉重的鋼筆，迷糊地在橫線上簽下了名字。


（六） 5:00 PM

把車駛出馬路時，天已灰沉。雪，仍簌簌地下著。

傑瞄一瞄儀錶板，見車子快沒汽油，心裡再駡了一聲「fuck」。早知道油價漲得這麼厲害，當初便不買這部耗油的怪物。

他只想找個最近的油站，入滿汽油，盡快趕回家。

停在紅燈前，右邊是一部藍色小車子。傑不經意地一瞥，卻看見晴在駕駛座上，笑著和鄰座交談。

「原來MINI Cooper真的很襯她呢！」他輕輕讚嘆，彷彿在品評不相識的路人。

然後，隔著兩道玻璃和紛飛雪片，他隱約見到別人在撥弄晴的長髮。

後面的司機不耐煩地在響號，晴的車子早已不知所踪。傑飛快駛過路邊的油站，飛快穿過叫人窒息的嚴冬都市，直到看見LCBO（註）親切的招牌，才煞下車子。

傑打開車門，踏上軟綿綿的積雪，迎著刺骨寒風，走進對街的酒舖。　


（註：LCBO，Liquor Control Board of Ontaro，加拿大安大略省賣酒的店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