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16, 2006

可樂‧蝦餃‧蛋撻皮

夢醒時,你記不得夢中主角是誰?是不是你的情人,仇人,父母,偶像?

這幾年,夢中的常客,是已經很久不見的外婆.

那是個還未有菲傭的年代.和很多小孩一樣,我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因為是家裡第一個孩子,自然無可避免地有些縱容.

小時候我很喜歡喝可樂.每次央她,她總是吝嗇地斟不到小半杯給我,還要附送「日頭飲汔水夜晚你一定會肚痛」的金科玉律.

到今天,偶然在午飯前拿起汔水罐,心頭也會閃過一絲罪惡感.

飲茶,當然是指定活動.二十多年前,彌敦道街頭到街尾每一間茶樓,都有我們的腳印.因此,也有「蝦餃只要蝦,蛋撻唔食皮」這個在親友間斐短流長近三十年的傳說.(是傳說,因為身為第一當事人的我,壓根兒一點印象也沒有)

外婆在香港生活了數十年,卻很有性格地一句廣東話也不會說,在家中是你一句上海話我一句廣東話般溝通.我曾經因此以為自己聽得懂上海話.

後來到了上海,別人說甚麼我一句也不明白.方才醒覺,外婆的詞彙,永遠只圍繞著上學,吃飯,點心,睡覺.難怪我只聽得懂她的說話.

家,茶樓,上學的路,和凌亂的街市,便是我們關係的全部佈景.

過了很久才知道,外婆是外公的第二任妻子;原來逢初一十五我上香叩頭的相中人,不是甚麼袓先,而是外公的亡妻;原來大姨媽不是她的親女兒.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家中不成文的禁區.但兩代前的悲歡情感,在小孩眼中,是那樣奇異又神秘.

外公喪禮上,外婆平靜地跟我說了一句「我要再去看一看他」,我便扶著她一步步走向靈堂之後.只有那麼一次,在人生最盡頭處,我彷彿看到他們年輕的輪廓.

回家途上,三歲的表妹天真地問「為甚麼要燒我爺爺?」五十年相處,轉眼化成輕煙一縷;她聽在耳裡,心裡會是何等的苦?那一刻,偌大旅遊巴士上,沒有一人不為外婆難過.

移民後,因為種種原因,外婆沒有選擇跟我們一起.她在上海老家病重時,我綑在自以為了不起的事業,自以為很偉大的感情中,竟然沒有抽那一點時間飛回去探望她.

那是我一生最後悔的錯事.今時今日,我仍是不明白當年腦裡到底在想甚麼,只能為自己的狂妄而羞愧.

她有甚麼話想說,有甚麼地方想去,有甚麼心願?我們沒有問,她當然也沒留下甚麼日記家書.她的一切,在我們腦裡永遠是不完全的片面印象.

十月回港,一如以往,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她和外公;告訴他們爸媽生活得很好,我的工作也算有點成績,小表妹已是個大學生.

還有,現在我會吃蛋撻皮,也不那麼愛喝可樂了...

11 comments:

  1. "外婆想我一陣風, 我想外婆在夢中"
    只要你還會記得她, 惦念她,
    那麼她從前對你的疼愛, 就沒有枉費了.

    嫲嫲生前也很疼我,
    但十分遺憾地, 我最終沒機會陪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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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謝謝你來我的Blog留言
    但不好意思
    我一時錯手把文章刪掉了
    所有的留言統統消失

    tuscany的山區, 像法國普羅旺斯山區差不多嗎? 我看過台灣張國立的"再咬一口義大利", 裡面只略略提及...完全想像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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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唉, 我對我的嫲嫲也有一段類似的悔恨回憶, 只怪當年年少, 沒有認真的去思考事情.

    現在我都經常警惕自己, 別做會令自己後悔的事, 珍惜眼前的一切和家人, 不過並不是經常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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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也不大清楚.打開地圖,Tuscany和Provence只隔一彎地中海.印象中,Tuscany是比較古舊和富文化氣息(或許是翡冷翠的緣故),Provence則比較陽光和浪漫,也接近康城和摩納哥的紙醉金迷.

    看著地圖,視線由Naples出發,經過羅馬,穿過Tuscany,摩納哥,康城,Provence的山莊,馬賽;最後到達巴塞隆納.真是想想也令人興奮.可惜,只是在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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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Can:係呀.我們都是在無法挽回時才懂得遺憾,然後小心翼翼地避免重蹈覆轍.都是老生常談,但,真的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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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can:我也是這樣.
    不斷提醒自己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卻一次又一次抱憾地看著他們離去.
    每一次都在想,為什麼自己總是以為一切是很理所當然,沒有把握機會和他們聊聊天.

    orangutan:由巴塞隆那出發應該會更興奮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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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令我想起韓國的電影"愛 . 回家"
    一套講述兩婆孫的故事.
    很感人..你看過嗎??
    另外..最近由林夕操刀的新歌"愛得太遲"亦很有意思..
    "最心痛是 愛得太遲
    有些心意 不可等某個日子"
    你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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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abby:沒看過"愛 . 回家".既然你介紹,我會去找來看.

    真的很巧合,前兩天才在收音機聽到"愛得太遲",還感嘆那個填詞人在寫自己現在的處境(其實我不知道歌名,是剛剛search回來的).原來又是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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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最近才發現你這個blog,還不太遲,不算遺憾。一笑。

    看著你寫的和跟網友們的交流,好像到了異度空間。有點暖,但因為始終保持著的一個距離,又有點冷,感覺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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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阿貓:文章不會走掉,不遲不遲。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blog 始終是個比較冷的平台,blogger 們都是在自說自話的多。寫了近三年,這一篇是最暖的了,其實我的性格是很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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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在東馬來西亞KK島上有個orangutan的sanctuary,每天定時有人送食物。逐漸地這成了一個routine,時間到了紅毛猩猩就會出現。當他們不動時,從背面看過去,他們像一張地毯。聽說orangutan的意思是"Man of the Forest",森林裏的人。聽說他們的族類現在只剩下~7,000人。

    為什麼要叫自己orangu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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