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27, 2007

一世紀前的問候

在舊貨店的角落,放了一堆塵封的名信片;店主用心按名信片上的風景分類排列.一時好奇下,翻到「遠東」那一列,挑了三張比較感興趣的買回家.想不到,為了三張舊名信片,竟然在網上到處搜尋蹓躂了一晚通宵.




(一)

第一張名信片,年代最久遠,也最神秘,找到的資料也最多.

風景是一百年前的香港半山寶雲道,寄出日子是1910年5月4日.說它神秘,因為它不是寄自香港,而是由日本橫濱寄往緬甸Henzada,而內文又提到上海(“went to the Bap. Col. in Shanghai”).最初,我猜想寄信人Mr Rice是個到遠東經商的美國人,但想不到「Bap. Col.」指的是甚麼,和收信人Mr Cummings跟Mr Rice是甚麼關係.

經過一輪艱辛的Googling後,謎底終被揭開.關鍵是明信片上的「Richard Cummings」印章. 在網上找到一位Mr. Cummings在2001年過世時的訃文,說他是在緬甸出生的傳教士的兒子.然後,Google竟然能找到1908年在波士頓出版的浸信會傳教雜誌,雜誌刊登了傳教士J.E.Cummings 的兒子在1908年3月30日於緬甸出生的新聞.同一份雜誌,在1904年也刊登了Ambrose C. Rice偕妻子出發到緬甸傳道的消息.

真相大白,事情大慨是這樣的:傳教士Mr Rice由緬甸回美國,途經香港,買了這張明信片.然後經過上海,探訪了當地的浸會學院(Baptist College是也,即上海大學前身).回程途中,在橫濱把明信片寄給緬甸的同事Mr Cummings,並建議他也經這路線回國(”I certainly recommend going home this way if possible”).Mr Cummings收到這信時,兒子Richard才剛兩歲.九十多年後,Richard去世,後人整理他(和他父親)的舊書信時,把這張明信片和其它雜物賣了給舊貨店.

滄海桑田,這一百年間,香港,上海,橫濱,都如名信片上的寶雲道一樣,變得面目全非.不知道在Mr Rice眼中,百年前的外灘,維多利亞港,和橫濱港,那處風光最迷人?




(二)

第二張名信片,是1934年5月6日寄往日本廣島的.寄出地不詳,不過風景是保津川,信又提及京都,應該是寄自京都一帶.收信人是一位Miss Anderson,但看不清楚寄信人的名字(只認到最後的shima字樣).從禮貌的語氣,和工整的英文來看,相信是學生在旅遊途中,寄給英文老師的名信片.或許是學校旅行時指定的功課.

那是一所怎樣的學校?我推測,那時候有外國人當教師的學校,很可能是外國教會所辦.根據明信片上的地址(廣島市上流川町),差不多可以確定,Miss Anderson任教的,是這所廣島女學院

既然這張名信片能流落美國,Miss Anderson後來應該離開了日本.不知道x島同學畢業後是不是仍留在廣島?她,她的同學和老師,又能否避過十一年後的浩劫?(根據學校網站的資料,1945年8月6日,廣島原爆,廣島女學院校舍完全被摧毀,330名師生遇難.)





(三)

第三封名信片吸引的地方,是我完全不知道它是那裡的風景.網上搜查,才知La Nouvelle-Caledonie(New Caledonia,新喀里多尼亞)是太平洋近澳洲的島嶼,是法國的屬地.信是在1942年7月23日寄出的,上面蓋有美國海軍的檢查印章.又一輪googling後,得知二戰太平洋戰役時,曾經有二十萬美軍駐守在New Caledonia.

這是服役中的Johnnie Booster,寫給在華盛頓州家鄉的小情人Arlene Wells的信.信中他說去了喝酒,不過只是看著其他男孩玩,自己沒有喝醉(you know Mrs. Booster’s little boy Johnnie never gets drunk so I had a good time watching them).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女朋友放心,不用擔心他在外地胡作非為.但接著他便說,將來回家後,要和朋友好好大喝一場!真是個自相矛盾的小伙子.然而,精明的Johnnie懂得向女友「預先申請」(“…if you don't mind my sweet”).Arlene讀到這句,心裡也會甜絲絲地說聲“I don't mind”吧.

但再多的甜言蜜語,亦掩不了動盪世局中的顛沛流離.說到將來回家那一天時,Johnnie是這樣寫的:

“But some time if I ever get back to Graham...”

多麼沉重的一個”ever“.Johnnie能不能回家?Arlene有沒有一直守候?他們的故事有沒有繼續?是怎樣的結局?Google再神通廣大,也未能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

資訊發達,讓我們躺在沙發,也能重溫一百年前陌生人的點滴往事.短短幾行問候,當年是要攀山越洋才能交到心繫的人手中;今天,我們卻能隨時隨地隨意和認識不認識的人聯繫.

或許是太容易了.營幕上絮絮不休的無心快語,總好像不及明信片上片言隻字的重量.而且,再過一百年,相信不會有無聊人花一整晚時間,研究古董手機電腦中那些“how r u”“c u l8r”背後隱藏的故事吧?

15 comments:

  1. 有意思,有意思。謝謝分享。

    有時我也會想,有天死了,那些放在網絡上的文字會怎樣。那些放在家中抽屜的書信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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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0華...好厲害!真的,看得我心驚肉跳,那是有血有肉的真人真事耶,他們當時寄出/收到的心情是怎樣呢?
    我覺得你一點都不無聊,而且,感覺很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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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分享一下類似的故事,上星期,小弟無竟然找到自己那個十年前關了站的網頁!

    雖然那是cached page,但真佩當年就有人做cac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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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公園仔:網絡上的文字,應該存不了多久,所以我會印出想保存的內容,心裡覺得踏實些.

    abby:我才是真的search得心驚肉跳,怕突然見到一張遇難或陣亡的名單.但Postcard#2和#3仍然資料不足,我會繼續努力...

    大狂:十年前,可算是第一,二代網站了.那時我還是逐字逐tag用html輸入,然後ftp到ISP的webserver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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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很喜歡你這篇文章,也很佩服你有這種能耐抽絲剥繭去追尋下去。雖然他們是普通人,但是,聽你這樣描述,覺得好像回到他們寫信的時代。

    美國很多人喜歡尋根,從上世紀留下來的片言隻語找回自己的歷史。

    我也像你一樣,將網上值得留下來的東西印出來,這樣心裡覺得踏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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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readandeat:只不過是google,算不上是抽絲剥繭.Genealogy的熱潮,誕生了很多”尋根網”,很容易便找到資料.如有進一步發現,再在這裡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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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你好,我在思存那處遊走間喜見你這篇的問候,很有意思。我亦是個愛googling的人,網絡讓我這等無資格出入資料庳專區(譬如大學圖書館)的平民,只要呆在家中便可查個究竟,最重要是要如你般的能耐。(如不介意,我也想分享我從googling 找到有關以下葬於Happy Valley 的一位醫生學家
    http://hk.myblog.yahoo.com/wahbel/article?mid=195&fid=15

    http://hk.myblog.yahoo.com/wahbel/article?mid=199&fid=15
    searching 也要講智慧,相比你的功夫和找到成果相距太遠了)
    因為看見香港風景的名信片,而且你的文筆了得,起初我以為你是從香港某舊物店買到的,疑惑Richard Cummings 的家人是否居於香港,在他過身後把他的雜物賣了給舊貨店。後來再三回看你的文章,你說「店主用心按名信片上的風景分類排列.一時好奇下,翻到「遠東」那一列...」, 唔在香港怕且難以遇上會把物件如此分類的舊物店,更不會把香港歸納為「遠東」。大概是從美國西部來的。對不起我真太笨了。然後讀過你的續篇(差點兒也發給你愚蠢的問題),嘩你真是好...好好厲害,有如此決心和頭腦,甚至寫信給對方求真,你更教曉我一些找尋資料方法,謝謝你,如你不介意,煩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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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笨人:不過是一時好奇在網上亂找吧。johnny那張postcard到最後找不出甚麼,結果也是不了了之。你到跑馬地研究前人的墓誌,才是能人所不能呢!Dr.Harland 真的不是泛泛之輩。但他二十多歲才來港,Amah不是他的褓母;能把財物贈及家裡佣人,他一定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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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多謝你閱讀笨人所搜羅的資料,更高興你賜正和回應,johnny那張postcard確實有點困難,尤其johnny可能只是一個被派到老遠地方的普通士兵。那裡談得上研究,只是自我滿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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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真有意思,我很喜歡這種充滿歷史味的東西,如果想找關於這些人的資料,可能得找類似地方誌或組譜類的書籍,感覺你很像在拍National treasure真人版,搞不好明信片裡還藏有什麼寶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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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作者看起來應該是唸資工的吧
    工程師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實在是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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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作者看起來應該是唸資工的吧
    工程師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實在是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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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剛剛看完Juno,在網路上搜尋想看看別人的評價,無意中連結到這裡,發現這篇entry卻大吃一驚...等不及把所有文章讀完,急急忙忙的趕緊留話發問,先為冒昧之處說聲抱歉:)

    事實是,我瘋狂喜愛並蒐集明信片好一段時間,特別是老舊的明信片。但是卻極少看見販售此類明信片的小店,所以想問問這家店確切在哪一個城市裡呢?

    興奮的簡直眼珠子要掉下來,不過還是先禮貌的說聲你好,我是跑兒,請多多指教。(還有姑狗大神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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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隔了這麼久才回覆留言,不好意思:

    joyce:我也想找到國家寶藏的乾坤啊!要繼續努力了,哈哈。

    bear:諗的是工程,不過也沒甚麼可佩服的地方。只是平時多對電腦,少對文字,才在這裡練一練習中文吧。

    跑兒:是Seattle Pioneer Square中心的古董店。名字忘了,不過一定找得到的。其實店裡的明信片存貨不多,而且多是美國國內的。

    謝謝到訪。我也來拜一拜古狗神吧!Juno 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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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謝謝你的回覆:) 真好真好,如果是在西雅圖的話就太好辦了! 下一次回去就去找找,要是有困難再來跟你請教:p

    Juno很可愛,很喜歡。其實在上映前有看了部分的試映帶,所以感動似乎被沖淡了一點...但真是表現不俗的小品,很享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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