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
上篇)
Dick 和 Mary 的情書,寫下了一段感情由萌芽到開花結果的經過。接下來,會試著尋找多些關於他們的背景。
首先,先要查證是不是真有其人。有了姓名和住址,很輕易便在 Ancestry.com 找到二人的檔案。這是1920年美國的人口普查記錄:


Dick(本名 Raymond)是在1896 年(清光緒二十二年。是不是更有歷史感?)出生的。Mary 則是出生於1899年。那麼,和 Dick 開始發展時,她約是二十三歲的年紀。我還一直幻想1922年的她,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呢。現實和幻想永遠有出入,不過也相距不遠了。
1929年的信中,Dick 談到二人的婚事。這是1930年的普查記錄:

可見他們真的結了婚,而且搬了到西雅圖居住。
Dick 為甚麼會離開工作了五年的 Tacoma 市?答案或許就在這個公司信封上:

在三四十年代,Pacific Fruit and Produce Co. 是一間總部設在西雅圖的農產品批發商。我想,Dick 是一直在 Tacoma 為這公司打工,因為信中他曾提到往西雅圖辦公的事。普查記錄上,他的行業是「Produce」,職位是「Repair Mechanist」;因此,我推測他是在婚後被調派往總公司工作。
網上找到 Pacific Fruit and Produce Co. 的一張
舊照。和在 Pioneer Square 現址的建築物對比,外型有幾分相似,相信這裡便是 Dick 在1930年上班的地方:

普查記錄說他們住在 704 James Street 。從 Pioneer Square 到 James Street,雖然不到十五分鐘,卻全是上山的鈄路,走得好不辛苦。
James Street 和第七街的路口,早被改建成高速公路,面目已是全非。找不到704號的門牌,附近也沒有舊的建築物。這幢公路旁的公寓,應該是最可能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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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人口調查記錄,只公開到1930年。Ancestry.com 的社會保障號碼檔案說 Dick 在1971年去世,卻沒有 Mary 的記錄。 想到 Mary 身體久佳,而且結婚時已三十歲,我有點擔心他倆婚後會膝下猶虛。但在 Ancestry.com 找不到更多資料,怎麼辦?
下一步,是嘗試聯絡他們的後人。
人口普查記錄了 Dick 和 Mary 家人的名字。加上網上有心人編輯的族譜,西雅圖和附近城市的電話簿,和非常幸運地 google 到的一些個人網站資料;幾經轉折下,竟然讓我聯絡上 Dick 和 Mary 家族的成員。
首先找到的,是 Dick 的哥哥的孫兒的妻子 M。電郵中,M 確定了 Dick 是她丈夫的 grand-uncle(是叔公嗎?)。不過,他們從不認識他,亦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資料。
至於 Mary 那一方,找到的是她弟弟的孫女 V 的電郵地址。V 回覆說,她對那些信很感興趣;但亦很坦白地說,她很「關注」我聯絡他們的動機。
表明了是純屬好奇,全無惡意後,V 也很樂意幫助找尋 Mary 的事蹟。她本人不認識 Mary,但她的 aunt(即 Mary 的姪女)有 Schorer 那邊的親戚的電話號碼。V 答應會替我問一問他們。
既然 Pavel 家和 Schorer 家有連繫,V 所說的親戚,肯定便是 Dick 的子孫。知道 Dick 和 Mary 組織了家庭,也有兒女;對我來說,已是一個完滿的結局了。
前天,把手上的十多封信寄了給 V,托她轉遞給 Schorer 家的成員。我不知道信是誰拿出來賣的,但把它們交回給 Dick 和 Mary 的後人,我想是最適當的了。而且,能夠讀到祖父母的情信,應該是頗溫馨的一回事。也當是為我的八卦「贖罪」吧。
仍未收到 V 的回覆,不過,也不會繼續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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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要回到故事的起點。

八十年前,Centralia 是鐵路線的中轉站,曾經繁榮過一段日子。今天,它是西雅圖到波特蘭的公路上一個奄奄一息,毫不起眼的小鎮。除了千篇一律的油站,快餐店,汽車旅館,和數間 outlet store 之外,甚麼都沒有。

市中心保存了世紀初的風貌,但即使在週末下午,也是人跡罕至。

火車站翻新了,至今仍在運作。在這個月台上,Mary 該守候了不少的時間。

候車室仍保留了從前的裝飾。信中,Mary 說過曾經於下班後,在這裡一邊等,一邊卻睡著了。

這是流經 Centralia 的 Chehalis 河。去年河流曾嚴重泛濫,一度截斷了華盛頓州南北的陸路交通。Dick 說過,晚上臨睡前,會回想在河邊發生的一件事。是甚麼事,只能留給我和你想像了。
最可惜的是,墓園地點和地段都搜尋到了(古狗神法力無邊),花也買了,卻怎也找不到 Dick 的墓碑。那是個近乎荒廢了的墓園,墓碑東歪西倒,很多名字都不能辨認。在雜草叢生,無人的墳場留連近兩小時後,不得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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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八十年前的情書的故事。
其實,那不過是平常人的平常事。只是我們從時間的窗口中,窺看凝住了的風景,才會覺得特別動人。
能找到那麼多年前的故事,心裡是有點滿足感的。但寫完這一篇後,發現千辛萬苦,上山下鄉,尋幽探秘,結果只換來兩篇博客,又突然覺得自己很「憨居」。
還有,原來我真的很想當一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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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在 V 和她的 aunt 幫忙下,終於聯絡上 Mary 和 Dick 在拉斯維加斯的兒子(已是七十歲的老年人了)和在西雅圖的孫女兒。電話中,孫女還很興奮地說"they are my grandparents!"。
奇怪的是,他們一家都不知道這些信的存在,只猜想可能是已去世的大兒子一直保留着。別人的家事,不便多問,卻是整件事唯一的謎團。
Dick 和 Mary 婚後有二子一女。但很不幸,Mary 在子女還年幼時,便因腦膜炎去世。孩子是她的妹妹 Ethel 帶大的。雖然早有預感(因為找不到 Mary 的死亡紀錄,因此推測她應是五十年代前去世的),都不禁有點兒難過。
告訢了他們店舖的地址和電話,也建議他們和店東談談購回信件的安排。今天經過古董店,發現信件已經不在。店員說是暫時收起不賣,看來他們已準備買回所有信件。
最後(真的是最後了)要做的,是把情書交回給情人:

那是他們婚前的最後一封信(其他的已經寄出了)。墓園位於西雅圖大學區一個風景優美的山丘上;把花和信交給 Mary 後,再在寧靜的墓園慢慢走了一圈。
在這個晴朗的週末下午,又突然覺得,原來自己也不是太「憨居」。